陆上有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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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午觉临到下午四点才醒，没了窗外知了的准点报时，张佳乐才发现自己已经昏天暗地地睡过了一个夏天。

时间并不是一切问题的通用解药，最起码在改变两年形成的习惯上面，所谓的二十一天法则并不成立。

孙哲平已经走了太久，可是满屏的弹药爆炸画面里，仍然有给重剑留出破击的缝隙，致命又大胆，如同练武之人把罩门所在坦荡地告知对手，还不做任何防范，由着利刃刺来。

可若有人真这么愚钝蠢笨直突突了上去，又会毫不意外地遭到最严重的袭击，纵是同归于尽，百花缭乱也不会允许别的人可以在落花狼藉的专属位置下存活。

夏日的风穿隙而过，轻柔灵动，却也热辣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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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把孙哲平这种大个头的家伙比喻成风，大概都会被人嘲一句眼瞎，唯独张佳乐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解读他，不管他是愿意把孙哲平吹成天上的神仙还是贬成地下的恶鬼，都无人敢发出一声质疑。

哪怕是孙哲平自己。

 

只是就算是当事人，多年后得知此事，也不免奇怪，询问根由。

仲夏的夜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无端地给空气增了几分甜蜜，但回答问题的人却仍抹不掉回忆里的苦涩，轻轻低语：“你来来去去都那么潇洒，怎么会不像夏天的风？”

红色的小辫伴随着仰头的动作自然下垂，张佳乐两眼弯弯看向对方，语气一转又变回平常的样子：“别想多啦，给你点一首《刀剑如梦》嘛。”

 

夏风吹过，回忆被丢进风里，了无踪迹。

-03-

很多人觉得张佳乐倒霉透顶，好不容易有了冲击冠军的机会，却因搭档手伤而止步不前，甚至可以预测到，他未来很难再突破亚军的成绩，毕竟双核模式，缺一不可。

只是张佳乐确实倔得让人意外，本以为搭档走了百花战队就会直接从比赛里被剔除，没想到他竟然一个人撑着整个队到了决赛场上，锋芒毕露，神挡杀神，一度甚至有小报记者挑拨离间，是不是孙哲平的存在限制了张佳乐的发展，或许他一个人就可以打败叶修成为新的魔王。

但这种过分透支自己的打法终是不能长久，张佳乐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选手，若没有遇到孙哲平，他大概也会自己一个人打出一片天地，可人就是这样，有了最优的解法，其余的一切便都逊色了许多，张佳乐可以用双倍的努力去补上孙哲平不在的缺漏，但缺了便是缺了，只要对手窥破这点不被他的表面强硬吓倒，慢慢磨着，总能趁其不备，反戈一击。

毕竟再怎么强，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倒下了，便是失败。

 

可张佳乐始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只是在游戏里意外遇到了个合眼缘的人，居然就能同自己默契无比，开创繁花盛景，甚至几乎没有磨合期，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黏合成一体，网友、面基、组队、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顺利得好像双男主起点文。

多少人找了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另一半啊，他们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碰面，还能一步步地走到对方的领地里占据一席，不管何年何月，但凡谈起荣耀，谈起双核战队的开辟者，就绕不开他们的名字。

与完全契合之人可以一同将名字刻进一段历史里，这还有什么不够幸运的地方呢？

-04-

夏日的天亮得早，让人无故多了好长一段白天。

没了孙哲平在外面睡着挡光，张佳乐哪怕凌晨三点睡，最迟五点半也要被阳光劈头盖脸地照醒，把被子捞过头顶挣扎半天，最后闷出一身薄汗，不情不愿地让上下眼皮分离。

看着镜子里黑眼圈越发严重的脸，张佳乐那还没彻底清醒的脑子给自己下了个目标——今天之内给窗户换上不透光窗帘，任自己睡到日上三竿，屋子里也必须暗如深夜。怕自己真清醒了就忘了这困乏的苦，张佳乐出了厕所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一手拿着牙刷毫无章法地往嘴里突突，一手抄起床头的手机设置提醒事件。

系统默认的APP打开一看，呀，已经写了8条同样的提醒了。

口里含着泡沫吐槽，白色的沫子便跟着嘴巴的动向四处飞溅，张佳乐叼住牙刷把手空出来去抹拭另一手臂上的白泡沫，敏锐地触感顺便传递了出汗黏糊的消息给到中枢神经，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被子蒙头五分钟不到，浑身上下就多出来这么一层量不多却改变皮肤手感的汗液，而往日里抵着孙哲平的胸睡上一宿，也仍然干净清爽？

一个男人的体温总是要高过一层空调被的，怎么算也不该是这个结果，更别说大孙体热，到了冬天都跟个人形火炉一样，夏天只高不低，绝没有什么冬暖夏凉的道理。

 

本就是不甚清醒的清晨，带着不甚清醒的脑子，想着不甚明白的问题，然后理所当然地在一段时间后忘记。

 

拾掇好自己，张佳乐就提前开启了一天的训练，失去队长的队伍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百花战队本就是以他二人为中心组建的，现下只余一个，不论是队员们还是他这个副队长，都没有资格放松和放弃。

外界越是唱衰，百花便越要拼出一条血路来，这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或许早期组建战队时，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拉不来什么技术大神强强联手，但愿意试着相信他们这个无知无畏的梦的，大多都有股不服输的狠劲，不到最后一刻，便绝不轻言失败。

 

孙哲平走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忘了同住一屋的两人会有多亲密，不管是赛后房间里就莫名消失的物件，还是半夜旁侧忽然不见的躯体，早就被身旁人发现却不说破。

没有哪个游戏好手会是真正粗枝大叶的人，胶着的赛况和过压的心脏，都需要敏感的情绪触觉和快速的自我调整来应对，像他们这样颇有些草根意味的民间乱拳队伍，更是比起那些青训营一茬茬选拔出来经验丰富，未曾经过系统配合训练的队伍，反应与默契才是赛场上绝杀对手的关键。

能开创双核先锋的两个人，对对方的熟悉和了解之深，早就没有任何指标可以评判，一人若要离开，另一个即使悉知也绝不会阻拦。

好在好在，孙哲平这么几年的生活习惯从未变过，在他去卫生间洗脸清醒放空自己的几分钟里，本该熟睡的家伙悄无声息地起了身，飙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手速，给对方的旧手机换上了一张新的壁纸，然后把一切复原，又再次躺倒假寐。

孙哲平不会把这个旧手机一下飞机就扔进垃圾桶的，就算再过十年，张佳乐敢肯定，他都能从孙哲平房间的旮沓里翻出这块不知还能不能冲上电的黑砖头。

 

只是小动作改变不了大动向，有人忍着心中乱麻不敢回头看，趁着夜色一路逃奔，有人脑中自我催眠不愿仍清醒，却又耳力太好听见了一切动静。

确定人已经完全离开后，张佳乐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自己的手机对着那个熟稔的号码敲敲打打，编辑了一整晚的信息，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那便不要睡了。

经历过彻夜不眠的人都明白，晚间的困意同长时间的饥饿一样，一旦过了某个临界点，人就如同进入了机器的状态，感受不到睡意和饿意，也没有精神充沛或饱腹感，只是存在且能够简单地思考活动而已。

少年的身体有着其他年龄段不可匹敌的自我恢复能力，游戏成瘾的人彻夜通宵更是进入电竞圈之前的常态，张佳乐对这种有些迟缓却仍旧清醒的状态毫不陌生，早就伴生出一套应对之法，不强迫自己入睡，也不强迫自己蹦起来争分夺秒地抓紧一切时间训练以弥补孙哲平走了的损失。

他把这个无梦的夜晚规划给没有半分理智的自己，短信的内容从谩骂到哭诉，癫狂到平静，说过的没说过的话都在他平稳的手指下一句句输出到另一个手机，敢说的不敢说的字眼全在短信框里蹦跶，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盯得发酸发红，明知得不到回应却仍旧不肯放下，如同一场无声呐喊。

快天亮时，张佳乐又缴了一次话费，确保充值的余额能让自己到月底都不会莫名失去联系后，他合上眼养神，倒不是指望靠这点时间睡一觉恢复精神，只是希望能让眼里的红丝褪去一点，别让队员发现，百花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自己撑起来，所有不被允许的个人情感，都要在见到其他人前收拾干净，绝不外露。

他是张佳乐，是弹药专家百花缭乱，是百花战队新队长，也是繁花血景的缔造者，是孙哲平的同路人。

他在西部花开之时拥抱了一阵夏天的风，然后便不再愿意松手让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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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虽然睡不好觉的张佳乐已经算得上是早起，却还是在训练室里逮到了不知轻重熬夜训练的小年轻，顶着队长名号的威风不容反驳地把人撵去补眠后，自己坐到电脑前开始研究怎么去修正原来的打法。

虽然重剑已经不在，但若让他直接放弃繁花血景，却也是绝不可能的，直接从根基上改变打法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张佳乐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有的位置可以空着，却不能被直接抽走，哪怕那个位置再也没有人可以坐上去，它仍有资格存在那里，因为有的时候，存在本身就有意义。

要补上缺陷，就要审视缺陷到底在何方。繁花血景战术的核心位置一直是狂剑士，失了这一个位置如同乔木被切断了树干，几乎可以说是无法挽回，在上一场比赛里，张佳乐趁着对方的轻视和自己的拼命残血硬生生保住了胜利，这一次便可没这么幸运，微草的王杰希是这两年刚冒头却实力绝对强劲的敌手，虽然蛇皮走位战术诡异，却并不妨碍他同时也严谨细心，慎重稳定，绝不可能犯小瞧敌手以给对方可乘之机这种低级错误，若没有新法，那么百花可以说是毫无获胜的可能。

没有人的训练室很静，张佳乐闭上眼，开始回忆过往点滴，用最理智的思维去剖析那段最美好的回忆，好似手术刀贴上皮肤的冰冷触感，科学冷漠，不容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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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应当是飓风袭来，狂傲、强大、不留余地，过境之处片甲不留。

没有人能逃过这阵风的震慑，张佳乐也不例外，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威胁之后，他却满心兴奋，所以当飓风向他伸出了手，他便毫不犹豫地与之相握，不去考虑自己会被卷入何种旋涡。

谁说不能与台风共舞？若你可以是一片海，那风卷起的巨浪只会给你增添磅礴。

狂人不是侠客，却比侠客更豪迈，不是死士，却比死士不畏死。重剑出击便不留余地，成也好，败也罢，皆不过是无聊结果一句，何须纠结怨叹，大不了再来一遭拼一次，谁也不可能是常胜将军，总有落败时。

仅凭着这股劲，那柄看似沉甸累赘的重剑变成了荣耀赛场上无人敢直面的锋芒，似乎若是迎头而上，便会被斩得四分五裂。

最为致命，不论是对敌，还是对己。

张佳乐也自诩有几分不要命的狂劲，却在遇见孙哲平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比旁人更为洒脱自在，却远远称不上狂。只是现在孙哲平走了，他没能得到狂劲，却多了一股疯劲，肩头自己担上两人份的梦，由不得孙哲平拒绝承让，就势要借着这股疯劲夺取冠军。

极端而有效，疯狂疯狂，本为一体。

 

再来是闷热，虽也是夏风，却可以把人吹出汗来。

张佳乐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却也着实被孙哲平的快刀斩乱麻给惊过，最默契的组合打个比赛就能组，独一无二的粉色战队一个念头就会变成现实，若再有多一点时间，两个人的感情变质的那一刹那，张佳乐毫不怀疑过高的体温会在当时当刻就覆盖在自己身上，不论周遭何种环境。

就这样步步紧逼地压过来，如同夏日里天色惨白乌云汇聚的时刻，又闷又沉，偶有风吹过也不带半点水汽，都是燥热，搞得人心焦又紧张，恨不得就这么瓢泼大雨砸到自己身上，也省得提着心吊着胆，走两步路就要望一次天。

这种天生自带的威压，吓退了不少小虾小将，张佳乐学不来，也没必要在现在学，比赛对手自己的王牌就喜欢没事往场上到处乱跑，给其他人的压力已经足够，同队的怕跟不上，敌队的怕背后袭，各失一分，倒也平衡。

 

最后是最普通的，最寻常的，却也最捉摸不透的，偶来的夜里清凉的风。

来时突然，走时也突然，他知道孙哲平不是风，会念一点旧，但也在半宿听见了走时的果断利落，是着实没多少信心可以再迎回这阵风。

除非医学奇迹，不然他也不忍心让对方回来做一个替补。

场上的落花狼藉只知前进，不止逃离，场下的人却不得不因为现实而选择与整个战队切割。大家不愿苛责，只能惋惜。

张佳乐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放下一切一走了之，既然花已开得绚烂，不如就此折断，只让人记得它灿烂的色彩，何必要熬到枯黄落败，才黯然凋谢呢？

可他又总是不甘心的，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已经如此幸运地遇到了孙哲平，却不能更幸运一些，和他一起拿到冠军，把名字刻在奖杯上，大闹一场然后离开，不甘心为什么越是拼越是狂的人就越容易受伤，明明说好的努力可以换取成功，结果却只换得病根难医，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就要因此而放弃，而不是搏一把，让大家知道，繁花血景，永远是联盟最好的双人组合，哪怕仅剩一个人，谁也不能因此而小觑。

潇洒离开，唯独这一点，是张佳乐永远不会去学的，哪怕拼到退役，他也一定会弄个奖杯回家，如果孙哲平愿意，这个奖杯永远和他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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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今夏的风，确实跟着孙哲平走了，暴雨把百花浇得稀碎，微草在得天独厚的环境里肆意生长。

奖杯柜里，又多了一抹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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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躺在床上不愿起的张佳乐侧头一看便撇见了那抹银色，秋日的斜阳给它巧妙地打了光，经过不知道怎么样的反射后，看起来居然金灿灿的，好像梦中双人一起捧起的奖杯一样。

改不掉的习惯那便无需刻意去修正，忘不掉的电话号码就让它好好存在脑子里，夏天的风捉不住，但如果想要拥抱它，也不妨再等一等，等下一个夏天，它可能又会潇洒地回来，把张佳乐裹进怀里，不再放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