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有小鸡

▲大孙视角

▲一堆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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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是在搬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锁屏和桌面被张佳乐偷偷篡改了的。

原来的默认背景被换成了一张粉丝的画，图上的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畅快开怀，不知名的汽水瓶口冒泡，地上的角落里还能找到刚被撬开掉的铁瓶盖，一道似有似无彩虹在画面中下方划过，给淡雅的底色添了一抹亮光。

绚烂的、美好的、只存在图画里的永不褪色的夏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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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信息标志上有99+的红点，未接来电的页面也成了一片红，本该还算充足的电量，因为被闲置太久慢慢地降成了红色，不再是关机时的50%，孙哲平划划拨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去点开那些内容过时的消息，距离退赛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弃，便没有更多的勇气去触碰任何一点诱惑。

重见天日的旧机还是被随手放在了桌子上，静静等着收拾房间的主人给一个最后的处置裁决。能存活这么长的时间已经算作奇迹，若不是需要一个通讯工具以防万一，它或许早就和其他东西一样被遗落在战队基地里，被珍藏，或者被丢弃。

 

离开的决定做得匆忙，趁着大家累到连复盘的精力都消失殆尽时，那粒犹犹豫豫的种子终于在心里破土发芽，催促着孙哲平斩断一切，给全队卸下那个曾经辉煌如今多余厚重包袱。

终究是年轻人，没有底气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只好快刀斩乱麻地办好一切，顺利到达机场后，索性把本就关了的手机塞在行李箱的底部，踏上了一条单向行驶的路。来接机的朋友及时又靠谱，没有说起半句不合时宜的话，妥帖地带着他就近办了新的手机银行卡，彻底与过去切割开来，那箱不重的行李本该直接扔掉，但又怕有什么私人物品不方便随意丢弃，便跟着孙哲平回了家，蹲在角落里落灰。

电竞这个行业，说热闹热闹，一大群中二少年前赴后继地往各种青训营跑，说冷清冷清，明明已经是被国家世界认证的正经体育赛事职业，大把大把的家长老师还是当它做洪水猛兽，恨不得掐灭它在生活中的任何一点苗头，关注的话能看见一片天地，不想了解也误不了生活本身。

叛逆离家的孩子带着伤在一个灰蒙蒙的雾霾天里回来，有再多生气训骂，也都被重逢的喜悦压在了心底，只唠家常；旧时朋友重新归队，自然也不会有人无聊阴阳怪气，飚一次车，喝一次酒，往日的欢闹就又全数回归。

若不是隐隐作痛的手，孙哲平大概可以完全与那又拼又闹的三年完全割离。

 

但若不是隐隐作痛的手，孙哲平大概还会有更多个又拼又闹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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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能够被人为抛弃，但手上的病痛不会因为主观意愿自动消失，虽然不打比赛后伤痛对生活的影响减小了许多，可终究留了个不知大小的隐患，富贵人家的子弟自小就是被捧着长的，磕着碰着都得请个家庭医生看看，更何况这种长期的疼，不好好医一回，孙哲平的母亲定不会放他出去潇洒自在，在听了半个月的絮叨劝说后，烦躁的少年终于暂时克服懒病，收拾家当准备飞到外国治手。

可能是真的忘却了那段时光，又或是没有正事干的时候日子显得格外漫长，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孙哲平就忘了那个装了没多少东西的行李箱是从哪里拎回，也忘了箱子里还有这样一个被旧搭档动过手脚的手机。

开机后猝不及防出现的彩虹让他有些炫目，大抵是首都空气不太行，暗了太久，粉丝们的画技又好，细腻逼真，看着二次元的形象，他真有一种走在雨后小街上的错觉，耳旁似乎响起了张佳乐那个家伙幼稚的威胁——“大孙你再笑我没带伞信不信我把这瓶都淋你头上！”

明明是没发生过的事情，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画面却这么真实，连汽水过分甜腻的香味，也好像忽然充斥着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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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最容易看见彩虹的季节，炙热的太阳永不疲惫，但凡有点滴机会，就要凑上前来发光发热，趁急雨过境水雾未消，折出七彩斑斓。

原来总是呆在室内的网瘾少年上了飞机，偏过头偶看窗外，竟碰上了真正的彩虹，俯瞰的视角改变了固有的常识认知，圆圆的一圈彩环，如同一个置于空中的变异放大镜，把原先视线内的东西拉扯扭曲，不再显现原本的模样。

可能是刚下过雨的原因吧，莫名的潮意刺激着孙哲平的手部神经，细丝般微不可查的痛意循着脉络一阵阵地反馈到中枢，提醒着他此次旅途的目的。

新的锁屏赋予了旧手机新的意义，它不再被遗忘箱底，还有幸和主人一起漂洋过海到了新的暂留地，新买的充电器贴着它被一起放在小包里，在杂乱的行李中，精致得格外突出。

路上的彩虹只是一瞬，飞过不久，成层成层的云就团团裹住前路，电闪雷鸣，好像每一滴悬浮在空中的水迎面砸来，飞机都会直直坠下。

未知的恐惧很快在机舱里蔓延开来，仅仅是几分钟的混乱，抽泣声便不绝于耳，没有谁是天生不惧死亡的，当情绪开始在密闭的空间里传染开来，纵使再乐观勇敢的人，也总有一秒考虑遗书该以何种方式留下。

颠簸的机身破坏了头等舱的舒适，窃窃私语传入耳内后，孙哲平有些后悔把那部旧手机放进了托运的行李里，万一可以在这种情况下预设一条定时短信，他是不是还算给了张佳乐一个干瘪的回应？

时间的维度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噩梦一样的几分钟似乎成了电影的慢镜头，缓移静默，直到空姐的提示声打破吊诡的沉寂，大家才恍然反应过来不过是个小小插曲。

意外无时不在发生着，但若要真正地碰上什么值得与夸张艺术媲美的现实案例，从某个角度而言，也需要极佳的运气，才能被抽选为这几万分之一，孙哲平当然没有这种好运，若是有，百花早该在第三赛季便拿下冠军。

一路披荆斩棘的初生牛犊，只有在老掉牙的鸡汤故事里才能斗过身经百战的百兽之王，在现实的故事里，再怎样锐利的尖牙，也终究惜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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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地的孙哲平随手打了辆车出发，给接机的亲人发过消息后便在车内闭上眼假寐，平复心情。

欧洲的气候不似大陆，找不到热烈的骄阳，只有灰沉沉的色彩涂满车窗。

暴雨过后，不见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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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乏味的康复治疗几乎快把孙哲平变成机器，唯一的娱乐只有每天隔着网线和旧友互怼互闹，无趣幼稚。偶尔手伤稍微好转时，他会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按下常用的技能键，噼里啪啦地在脑海里完成一套组合拳。

治疗手伤的真正原因在潜意识里发生了变化，也许呈现出来还是不甚明朗，可却渗透进了生活的点滴里。

他也渐渐地知晓了些许国内关于老搭档的消息，是一个关系本来不大亲近的朋友说的，点头之交不清楚他被迫退役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只是站在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在闲聊时和他提了两句，见他没有排斥，便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毕竟在现实中遇见一个真的电竞选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哪怕是退役之人，对观众而言也是稀罕得很。

但他仍然不愿主动去搜寻任何相关的信息，可能是某种奇怪的坚持，也可能是单纯地不好意思直面张佳乐，哪怕只是在电子网页里，经过别人转述的故事已经趋近“悲壮”，他不确定自己真正看见那张脸上坚定又可惜的表情时，会不会忍不住抛下一切回到云南的那个小宿舍里，哪怕废掉一双手也要去尽最大可能换取一个奖杯。

和朋友自嘲般说起自己的心路时，朋友好心地又多交代了一些狗仔小料，试图证明张佳乐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并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埋怨过自己的决定，只是给大家树立了一个新的足够强大的可以单独支撑起整个百花的身影。

孙哲平笑了，附和着点点头，心头又咕噜咕噜地冒起过往回忆，张佳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明明私下里多愁又善感，像个小姑娘一样被揪下辫子就大呼小叫，动不动就要和他扯掰三百回合，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真实得不裹半点假面，但偏偏又责任感极强，不管再多的事情，只要和战队有了牵连，他便一切以战队为优，在小队员们和媒体前不泄露半分个人情绪。

如同他那一头长发，本该是张扬的，却又被规规矩矩地束成小辫挠着脖颈。

张佳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是两人年轻气盛杠上了，他也只会在开头虚张声势地闹一闹，然后又真诚地包容只比他小了半年的搭档，明明在赛场上能把枪弹打成烟花，盛美之下横扫一半血条，内里却柔软地不行，在一切故事的开头，孙哲平只是伸了个手问了句话，他就绵绵软软地把他缠绕包裹起来，将这柄重剑融进了漫天缤纷里。

老天待他有些不公，坏运气分配得过分了些，虽然按照他的说法，不过是提前预支了好几年的好运来组建繁花血景，可这欠款还没还上，“贷”来的组合却已分崩离析，成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现实玩笑。

但张佳乐待自己却从不敷衍，第一次冲击冠军差强人意，那便冲第二次，第二次铩羽而归遭人质疑，那便不管流言继续冲第三次，第三次意外爆发草草收场，那便收拾整装自己，调整好心态后再去面对记者，发出下一次继续冲击的宣言。执着两个字好像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挖不掉，磨不烂，哪怕未来出现再怎样难应对的场面，也会直挺挺地迎上去，不低头。

而那些因为细腻和共情衍生出来的委屈暴躁，统统在第一时间打包发送到孙哲平的旧手机里，成为那些不会被点开的红点之一，然后再无联系。

他或许会在发现真相的第二天早晨对着宿舍邻床的“遗留物”发泄心情，或许会不泄气地连续拨打同一个号码，或许会大吃一顿解压，或许会开小号到新手场里虐菜……不管有几个或许，或许之后，便是明理知情的队长，可以把一切压缩在短信里，然后坦然体面地回应媒体质疑。

他永远都会理解孙哲平，也永远都会尊重孙哲平。

毕竟世上只有一个孙哲平，可以和他共创真正的繁花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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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呢？孙哲平努力回想着、创造着他脑海中的搭档形象，也许是麻痹痛觉的药物凝滞了神经，那些细微渺小的却又十分重要的情感被琐碎的记忆埋藏起来，不易踏及。

多雨的季节里，天色总是忽明忽暗，没带伞的朋友赶着回家，便不在等待孙哲平回忆往事，留下了再次来会带礼物的flag后匆匆离去。

漫长的康复过程模糊了时间概念，让人清晰记得的是，好像在这个地方，还没有出现过一道七彩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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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探望是件常事，但说好的礼物却拖了好久才真正落实，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张佳乐这个赛季又拿了亚军，真是了不起，但是他好像确实累了，还没和百花商量好，就突然退役了。”

和孙哲平做了一段时间朋友，说起事情来也简明扼要，不怎么掺杂多余情感，外人看来可能有些显得像汇报工作，但对孙哲平而言，确实是最舒适的表达。

这次的事情大得有些夸张，孙哲平听后愣了一下，然后笑骂道：“这哪里算不好不坏的消息，这分明是又好又坏的消息！”

朋友讷讷地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挠挠头看着病人，等了一会儿发现两个人只是在面面相觑后，便转身从包里拿出所谓礼物。

圆筒状的包装盒里装着一张卷起来的挂画，孙哲平小心地将其慢慢卷开后，又一次在脸上出现了愣住的表情。

多熟悉的一幅画啊，那道漂亮的彩虹还铺排在他的旧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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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朋友把画挂在了对着窗的墙上，偶有阳光照进来时，图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少年的吵闹声又充斥满整个房间。

图上笑得眯起来的双眼在放大的的情况下显示出了闪亮亮的余光，活泼的用色让它显得清澈而明亮，只是一条缝的宽度，却好像能映照出人心。

在这两个凝固在画里的少年的笑意中，孙哲平终于回想起了自己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情感，那些小小的，却总是在某一瞬间忽然蹿出让自己产生各种冲动念头的家伙——爱和占有。

当他离开的时候，他确实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张佳乐和百花变得更好，可那些自己不愿直视心底冲动如同被囚禁的猛兽，在牢笼背后张牙舞爪，想要扑上前去，不管结果如何，始终占有那个特殊的位置，可以随时随地地拥抱张佳乐，拥抱这道属于他的彩虹。

他消极地对抗自己的野兽，试图通过漠视的方式让它消失无踪，可求生的本能让这个被压抑的小家伙越发生长，同张佳乐对夺冠一样执着地开枝长叶，静悄悄地攀附上他的每一条神经，牵引着他更积极主动迎合医师的嘱托，只为能够更快地回到那个赛场上重新并肩。

繁花血景的奇迹，一定还能够由孙哲平和张佳乐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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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的最后，朋友终是没忍住自己的八卦心思，斗胆问了问这位前搭档如何看待张佳乐的退役。

孙哲平思考了一下，认真答道：“他还会再回来的，他还没有拿到他想要的冠军。”

 

彩虹终会再现，不然谈何拥有？